中国儒学史
《儒教简史》李申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3
导言:儒教和传统宗教
任继愈先生初提儒教是宗教说,认为儒教形成于宋代,汉武帝独尊儒术,“儒家已具有宗教雏形”。所以汉代是儒教开始形成或者说是“准儒教时期”。最早著文赞成儒教是教说的何光沪,认为商周时代的宗教也是儒教。拙著《中国儒教史》把汉武帝独尊儒术作为儒教的开始。此外,国务院宗教事务管理局加润国同志口头表示过这样一种意见,认为儒教应从孔子授徒开始。
第四章 独尊儒术与宗教改革
二 董仲舒的改教主张之一:独尊儒术
董仲舒在孝景帝时就是博士,“进退容止,非礼不行”(《汉书·董仲舒传》),是个纯正的儒者形象。他应对汉武帝的《天人三策》,是儒教诞生的纲领,也是对传统宗教进行改革的纲领。
这个纲领的第一条,就是“独尊儒术”。其第三策末尾道:《春秋》大一统者,天地之常经,古今之通谊也。今师异道,人异论,百家殊万,指意不同,是以上亡以持一统。法制数变,下不知所守。臣愚以为诸不在六艺之科、孔子之术者,皆绝之其道,勿使并进。邪辟之说灭息,然后统纪可一而法度可明,民知所从矣。(《汉书·董仲舒传》)而之所以要绝去“六艺之科、孔子之术”以外的“邪辟之说”,目的是防止“师异道、人异论”,使思想统一于孔子之道。
第五章 儒教宗教制度的建立
四 孔子祭祀的建立
汉成帝时,因为无子,求告无效,这时候,有的儒者就想起了孔子。精通《尚书》、《春秋》的儒者梅福向朝廷上书,要求依据“兴灭国、继绝世”的原则,封孔子后裔为殷人后代,奉殷商祭祀:“臣闻存人所以自立也,壅人所以自塞也。善恶之报,各如其事……故武王克殷,未下车,存五帝之后,封殷于宋,绍夏于杞……是以姬姓半天下,迁庙之主,流出于户,所谓存人以自立者也。今成汤不祀,殷人亡后,陛下继嗣久微,殆为此也。”(《汉书·梅福传》)
今天否认儒教是教的人们,基本理由之一,就是孔子是人,不是神。笔者也不只一次地说过,孔子是人,老子、释迦、耶稣也是人,但不妨碍他们自称或被尊为神。这里,我们再次说明,孔子,就是被儒教国家祭祀的公神。所谓“依社稷”,就是和社稷神规格相等。而社稷神,原来也是人。据《国语·鲁语》,是共工氏“其子曰后土,能平九土”,故祀以为社;而稷,就是烈山氏之子曰柱,或者是周的始祖弃。当然,此外还有一些说法。比如大禹,被认为是继后土之后的社神。因为他们或是“法施于民”者,或是“以死勤事”者,或是“以劳定国”者,或是“能御大灾、捍大患”者。中国传统宗教的神祇,主要是由他们组成的,儒教的神灵,许多也是由他们组成的。
孔子祭祀,是儒教国家独特的神灵系统。
第八章 宋明时代儒教的新教义
一 自然之理和正心诚意之学
宋代儒教在理论上最重要的创造就是程氏兄弟“体贴”出了“天理”二字:
明道尝言:吾学虽有所受,天理二字却是自家体贴出来。(《上蔡语录》)
从总体看来,“天理”二字,是宋代儒教新理论的开端,也是整个宋明时代儒教教理的基石。人们把这一时期的儒学称为“理学”,就是抓住了此一时期儒教新理论的基本特征。
自从王充重新论证天道自然的正确以后,到魏晋时代遂成为广泛流行的思潮。经过唐代儒者的改进,这本由老子首先提出的原则,遂被儒者们认为是一种合理的原则。他们甚至认为,一种原则只有是自然的,才是合理的。作为宋明儒教最重要概念的理或天理,在它的创立者程颢那里,这理也是自然而然之理:
天地万物之理,无独必有对。皆自然而然,非有安排也。每中夜以思,不知手之舞之,足之蹈之也。(《河南程氏遗书》卷一一)
天理是自然而然,也就是说,自然而然,乃是理学的基本原则。依据这个原则,一切都是自然而然。比如《易传》最重要的结论“一阴一阳之谓道”,也是自然而然:
“一阴一阳之谓道”,自然之道也。(《宋元学案·明道学案上》)
程颢的思想被朱熹加以继承和发扬:
性者,人所受之天理。天道者,天理自然之本体。其实一理也。(朱熹《论语集注·公冶长》)
因此,人的本性,也是自然而然的。而人的行为,也只有遵循自然的原则,才合乎道或天理:
人物各循其性之自然,则其日用事物之间,莫不各有当行之路,是则所谓道也。(朱熹《中庸章句》)
经过程氏和朱熹,自然而然,这也成为宋代以后儒者们遵奉的基本原则。从王充开始的、儒者们长期为之努力的新的天人之际理论,成为宋明时期儒教教理的基石和出发点。
唐代后期儒者对正心诚意的重视,则成为宋代儒教新理论的核心。
为了使天理能够时时处处指导自己的行动,宋儒要求人们要把天理时刻“存”在心中。而要能把天理存于心中,就必须去掉人欲。为此,他们设计了种种修养的手段,主敬、静坐等,以求达到在未有言行之前,使自己的心中没有私欲只有天理,以便在发出言行时,能够完全符合天理。这一切,归根到底,是修养自己的心,是心灵的作业。他们把这样一种过程归结为“正心诚意”四个字,并以此作为他们学说的核心。
四 格物致知
把正心诚意归结为治学的核心,因为正心诚意是复性的前提。而正心诚意和复性,也是存天理、灭人欲的过程。而要能够存天理、灭人欲,首先要能够识别什么是天理,什么是人欲,于是,宋代儒者把格物致知提到了特别重要的地位。
《大学》原文讲了格物致知,但没有作出解释。朱熹认为这是重要遗漏,于是他把程颐的一段论述补上,认为那应是对格物致知的正确解释。这段话是:
所谓致知在格物者,言欲致吾之知,在即物而穷其理也。盖人心之灵莫不有知,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,惟于理有未穷,故其知有不尽也。是以大学始教,必使学者即凡天下之物,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,以求至乎其极。至于用力之久,而一旦豁然贯通焉,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,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。此谓物格,此谓知之至也。(朱熹《大学章句》)
这里所说的格物的物,不仅是自然物、自然事件,而且是社会事件,包括历史事件。所以,格也就是研究,不仅包括研究自然物和自然现象,也包括读书、听讲、研究社会、研究历史、研究人、研究人心,还包括反省自己的内心。在程、朱看来,通过这样的格,也就是这样的研究,就会明白为什么要行仁义礼智,什么是仁义礼智,怎样行仁义礼智。这样才能正确地闲邪存诚,存天理、灭人欲,正确地正心诚意,从而达到复性的目的。
《中国儒学史·明代卷》 北京大学出版社 汤一介 2011
至宋,理学兴起,一方面批评佛教,另一方面又吸收佛教。本来中国儒学是入世的“治国平天下”之道,而非如佛教的“出世”寻求“西方极乐世界”,两者很不相同,但理学不仅吸收了华严宗“理事无碍”、“事事无碍”的思想,而有“人人一太极,物物一太极”和“理一分殊”等思想,有助于程颐、朱熹传承先秦孔孟的“心性”学说,而建立了以“理”为本的形而上学。陆九渊、王阳明则更多地吸收禅宗的“明心见性”等思想,传承先秦儒家“尽心、知性、知天”的思想,而有“吾心便是宇宙”和“心外无物”等思想,建立了以“心”为体的形而上学。程朱的“性即理”和陆王的“心即理”虽理路不同,但都是要为“治国平天下”的理想找一形而上学的根据;这样就使宋明理学较之先秦儒学有了更加完善的理论体系。这一发展正是由于理学吸收、消化和融合了隋唐以来中国化的佛教宗派而形成的。但是,从根本上说,理学仍然是先秦以来儒家“心性”学说的发展,佛教只是助因。从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出文化的“源”和“流”的关系。
王阳明(1472—1528)是明代最有影响的思想家,也是中国儒学史上最伟大的人物之一。他的一生波澜壮阔,充满传奇色彩。王阳明字伯安,浙江余姚人。因结庐于越城外会稽山之阳明洞,自号阳明子,学者称阳明先生。少年时随父寓京师,尝至塞外,与胡儿逐骑射,继又学辞章、兵法。十八岁时因迎亲过广信,见吴与弼的弟子娄谅,与闻朱熹格物致知之学。于是遍读朱熹之书,并尝试去格竹子之理,但无所得。又出入于释老者有年。弘治十二年(1499)进士,授刑部主事。刘瑾逮南京科道官,阳明上疏救之,被廷杖四十,谪为贵州龙场驿驿丞。刘瑾伏诛,升庐陵知县。历任吏部员外郎、郎中、南京太仆寺少卿、鸿胪寺卿。正德十一年(1516),升都察院左佥都御史,巡抚南赣、汀漳等处,平定南赣寇乱。正德十四年(1519),奉敕勘处福建叛军,闻宁王朱宸濠反,合吉安、临江、袁州、赣州等地兵讨之,在鄱阳湖大败濠兵,生擒宸濠。以功升南京兵部尚书,封新建伯。嘉靖元年(1522)始,以父丧在家乡守制,讲学活动达到高潮。嘉靖六年(1527),奉命征剿广西思田之乱,以归师破八寨、断藤峡诸乱。次年病逝于江西南安。有《王文成公全书》三十八卷,现整理为《王阳明全集》。其中最重要的是《传习录》。
王阳明的思想,主要表现在心外无理、心外无物,知行合一,致良知,四句教几个命题中。
王阳明在确立以上以道德为统领,以知识为辅翼的基本思路以后,首先提出的命题就是心外无理,心外无物。心外无理的提出并非出自陆九渊,而是从朱熹的格物穷理入手,感到隔碍不通,经龙场的居夷处困,动心忍性而自证自悟得到的。阳明少年时格竹失败,已经萌生了对朱熹格物说的怀疑,龙场的艰难困苦,给他提供了根本转变的契机,使他对自己多年的孤苦探索进行了彻底反省。他后来对此总结说:“及在夷中三年,颇见得此中意思,乃知天下之物本无可格者,其格物之功,只在己身心上做,决然以圣人为人人可到,便自有担当了。”龙场之悟,是他的心外无理说建立的机缘。心外无理是说,一切道理的成立都以心为根据,心中本有理,外在事物的理和心中本有的理是同一的,也可以说,外在事物的理是心所赋予的。这一点取自孟子,其精义是,心不仅是灵明,更重要的是意志,在心的诸义蕴中,意志是最本质的,其他是从属的。心即理是王阳明的基本命题,是他以后诸命题的基础。也是他与其他学派的分判标准。
知行合一王阳明提出甚早。在龙场,提学副使席书聘主贵阳书院时,王阳明就讲过知行合一,但详细发挥是在升南京太仆寺少卿后便道归省,与徐爱在舟中论学之时。《传习录》载:爱因未会先生知行合一之训,与宗贤、惟贤往复辩论。未能决,以问于先生。先生曰:“试举看。”爱曰:“如今人尽有知得父当孝,兄当弟者,却不能孝,不能弟,便是知与行分明两件。”先生曰:“此已被私欲割断,不是知行的本体了。未有知而不行者,知而不行,只是未知。圣贤教人知行,正是要复那本体,不是着你恁的便罢。故《大学》指个真知行与人看,说‘如好好色,如恶恶臭’。见好色属知,好好色属行,已见那好色时已自好了,不是见了后又立个心去好。闻恶臭属知,恶恶臭属行,只闻那恶臭时已自恶了,不是闻了后别立个心去恶。就如称某人知孝,某人知弟,必是其人已曾行孝,行弟,方可称他知孝知弟。不成只是晓得说些孝弟的话,便可称为知孝知弟。又如知痛,必已自痛了方知痛;知寒,必已自寒了;知饥,必已自饥了。知行如何分得开?此便是知行的本体了,不曾有私意隔断的。圣人教人必要是如此,方可谓之知,不然只是未曾知。……某尝说知是行的主意,行是知的功夫。知是行之始,行是知之成。若会得时,只说一个知,已自有行在;只说一个行,已自有知在。古人所以既说一个知,又说一个行者,只为世间有一种人,懵懵懂懂地任意去做,全不解思维省察,也只是个冥行妄作。所以必说个知,方才行得是。又有一种人,茫茫荡荡悬空去思索,全不肯着实躬行,也只是个揣摸影响。所以必说一个行,方才知得真。此是古人不得已补偏救弊的说话。若见得这个意时,即一言而足。”在这一长段话中,王阳明说出了他的知行合一的真意,以及持此说的苦心。
“良知”一词出自孟子。王阳明承孟子宗旨讲致良知之旨甚早,说:心自然会知,见父自然知孝,见兄自然知弟,见孺子入井自然知恻隐,此便是良知,不假外求。若良知之发,更无私意障碍,即所谓“充其恻隐之心,而仁不可胜用矣”。然在常人,不能无私欲障碍,所以须用致知格物之功,胜私复理。即心之良知更无障碍,得以充塞流行,便是致其知。知致则意诚。此段话为阳明早年弟子徐爱所录,说明阳明致良知思想的提出在他出仕初任事之时。但此时的致良知只是承领孟子,还没有晚年经过许多性命交关、生死搏斗的经历之后以致良知为一生学术总旨时那样意义包蕴广泛。
四句教是王阳明晚年总结一生学术宗旨而标举的四句话。这四句话是:“无善无恶心之体,有善有恶意之动,知善知恶是良知,为善去恶是格物。”这四句话是对应《大学》心、意、知、物而提出的,包涵了王阳明的主要哲学观点。四句教是王门后学争论的主要之点,也是对明代中后期学界影响最大的问题。
其他资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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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中国儒学史》 广东教育出版社 199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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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中国儒学史》 北京大学出版社 汤一介 201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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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中国儒教史》李申 江苏人民出版社 2018